书摘 · Die Welt von Gestern | 昨日的世界
2022-02-24 01:05:36 # 书摘(Book Digests)

昨日的世界 (豆瓣)

但是,我并不抱怨,恰恰是流离失所的人才能够获得一种新含义的自由,只有与一切失去联系的人才会无所顾忌。因此我希望,我至少能具备完成一部真正反映时代的作品所必需的首要条件:公正和无偏见。

太平世界

时至今日,我内心深处仍无法完全摆脱这种幻想,虽然我对它已充分认清,完全失望。一个人童年时耳濡目染,时代气息已溶入他的血液,是难以磨灭的。不管现实每天在我耳边鼓噪些什么,不管我和我的众多同代人遭受过什么侮辱和考验,我还是不能否认青年时代的信仰:总有一天会好起来,尽管来之不易。今天,我们心神不宁地怀着破碎了的心情,像个盲人在恐怖的深渊中四处摸索,我依然能从中看到曾照耀我童年的星辰,用这种继承下来的信念,认为这种倒退只是“前进”过程中的一个间歇,以此来安慰自己。

今天,巨大的风暴把世界击得粉碎,我才完全明白,太平世界不过是梦幻中的宫殿。我的父母就是住在这个宫殿里,就像住在一幢牢不可破的石头房子里一样。

上世纪的学校

对青年一代这种心理上的压力,或者更确切地说,这种反心理的压力,只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:不是使他们麻木,就是使他们兴奋不已。不妨查阅一下精神分析学家们的文献,看看这种荒唐的教育方法究竟造就了多少“自卑情结”。“自卑情结”这个词恰恰是经历过奥地利教育的人发明创造的,或许并不是巧合吧。我本人也要感谢这种压力,它使我很早就流露出对自由的酷爱,其激烈的程度是今天的青年人无法理解的。还有,在我的一生中,我对一切权威,对所有“教训口吻”的谈话恨之入骨,对一切不容置疑的说教反感至极——多年来,这已成了我的一种本能。

不过,总的说来,我对中学时的狂热,对那种只用眼睛和脑子的生活,从来没后悔过。它把求知欲注入了我的血液中,使它永远不会失去。以后我读的书和学到的一切,都是建立在中学时期打下的坚实基础上的。一个人的肌肉误了锻炼,以后还可以补上;而智力的飞跃,即心灵中那种内在的理解则不同,它只能在决定性的那几年里成型;只有早早地学会敞开自己心扉的人,以后才能把整个世界包容在自己的心里。

情窦初开

整个十九世纪囿于一种妄想,以为人们能够用理性主义的明智解决一切冲突;以为把人的自然本能隐藏得越深,他那烦躁不安的冲动就会越来越缓和;以为只要不向年轻人提性的问题,他们就会忘却身上存在的自然本性。

用今天我们客观的眼光来看,那时候的服饰是把露在外面的丁点皮肤和真实的身材尽量遮掩起来,使人看不出她有何德性,恰恰相反,这种时尚反而使人难堪地突出了女人的性别特征。

这种社会道德,一方面承认性的存在,还给性的发泄创造了条件;另一方面在公开场合又对此讳莫如深,这种阴阳脸式的道德完完全全是一种欺骗。因为它一方面对年轻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甚至对他们使眼色,要青年人变得“圆滑一些”,就像当时人们在家庭隐语中善意地戏说的那样,而另一方面它对女人则忧心忡忡地紧闭双眼,装成瞎子。甚至社会习俗也不得不默认:一个男人有性欲冲动是应该的,但如果老老实实地承认,一个女人也能被性欲征服,造物为了人类的繁衍生息也同样需要女性,这就触犯了“女人圣洁”的观念。

而那个社会就希望把年轻的姑娘培养成这个样子,既傻又顽固,既有教养又一无所知,既好奇又害羞,既无把握又无实际。这种脱离实际生活的教育,必然使她们在婚后失去自己的意愿,任凭丈夫摆布。当时的社会风尚似乎是要把一个姑娘作为最秘密理想的标志,作为品行端庄、纯洁无瑕、超脱世俗的象征来加以保护。如果一个年轻的姑娘二十五岁或者三十岁还没有结婚,那是多大的不幸啊!因为社会习俗毫无怜悯地要求一个三十岁的姑娘为了家庭和体统,始终保持那种和她的年龄早已不相称的、没有性经验、没有性需求的性盲状态。然而,这个形象日后却遭到可怕的丑化。[…]她们曾为了家庭和个人的名誉,不得不压制自己内在的生理需求:对爱情和对成为母亲的需求。然而,人们非但不体谅她们因牺牲自己的生活而造成的悲剧,反倒拿她们开玩笑,这些不通人情的人,真是可恶之极。一个以不诚实的态度压制人的自然本性而犯了罪的社会,总是最残酷地对待那些泄露了它的秘密并将之公之于世的人。

我的崎岖道路

开始,剧坛为我提供了许多诱人的、连我自己都不敢梦想的机会;可是每到最后一刻,剧坛又冷酷地把这些机会从我身边夺走。可想而知,青年时代的我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。后来我才知道,人生的道路是由内因决定的;我们的道路往往偏离我们的愿望,而且是极混乱的、没有道理的,但它终会把我们引向我们自己看不见的目标。